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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主玄亮】锦缠道(章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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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章无玄亮,谌瞻专场预警。还有两章完结嘿嘿


以上





红尘落眼,如锦缠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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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四


说来北地落脚的这段江,其实很有意思。

九百多年前,天下大乱,有一公孙将军割据蜀地,屯兵积粮,意图谋反。那时瞿塘峡还不叫瞿塘峡,子阳城也不叫白帝城,诸多妖界潜心修行者在此居住,妖族与人族和睦共处,其乐融融。

直到姓公孙的将军率军前来,扩修城垒,是个占山为王对抗朝廷的意思。为避战火,不少附近的妖族举族迁徙,一般都在深夜,经的也是人烟稀少处。偶有实在避不开的,便给城里更夫施个障眼法,使他们眼前只有一阵黑雾刮过去,看不到一群白狐狸跑过街道。

诸妖如此迁徙,走了一拨又一拨,终于惊醒了城中井里沉睡多年的老龙。城在时,老龙就在了,多年以来一直以龙气镇压着这座城里的魑魅魍魉,使他们不敢加害凡人。如今它醒来,自知大限已到,再无法庇护百姓,便自井中飞去云端,盘旋悲啸,化作了一场三天三夜的大雨。

公孙将军亲眼见井中飞出白龙,哈哈大笑,以为吉象,遂称帝,号白帝,改子阳城为白帝城[1],山为白帝山。


——你说这将军是不是忒不要脸了?北地讲完,义愤填膺向我道。

我看他快把盛桃片糕的碟子捏碎了,果断点头。

所以!他一拍石桌,碟子震三震:这城是不是该叫白龙城?

我点头道,很有道理。可你是虬龙,白龙族再有啥荣耀,那也和你无关啊……

你别管这些!北地瞪我,你就说这个“龙”字加的应不应该!

我死死地盯着他扣在石桌边缘的手:呃,应该应该,绝妙好名。


北地固执地要把那座城叫做白龙城。我不懂上古妖族的家族荣誉感,更不明白他对本家正统有什么执念。不过这些都是小事。令我心安的是,我总能在白帝山,或者叫白龙山这边的临江亭里找到他,即使对于一位离家磨练的公子来说,他在瞿塘峡这里,已经停留的太久。

我素知人间聚散有时,或许哪一日就是分别的时候。故此每次去见北地,都做好了虬龙已不辞而别的准备。

他却每次都在,不曾令我扑空。

北地闲散,有时是盘上柱子化为原身休眠,有时在江上兴风作浪,有时垂足在亭子里翻书。更多的时候,他在同美貌的小精怪聊天,见我来了,便遣散她们。某日我问起来,北地就笑,解释道,并非是特意等你,只是走的巧了,你又赶得巧了,才像我未曾离开原地般。

他这样讲,我也就信下来。于是不再提。


我和北地初遇便在白龙城。多年后同后辈闲聊起来,命运的邂逅,其实往往没有旁人以为的那么美。

按人间的春秋算,那时我大约十五六年纪,刚刚被皎然当个包袱一样丢了,却无悲戚,满心都是仗剑天涯的豪气。下山的时候,我带了些皎然囤的老药材,到镇上换了一点碎银,买了剑和黑纱斗笠,好让自己看上去深不可测般。只是斗笠太大,我戴上就掉到脖子,路上的人看着我都发笑。我无法,若无其事摘下斗笠拿在手里扇风,想再不济,还可以改装成渔网捞鱼吃。

鱼长在水里,我便去了最近的江边。那时也年幼,自恃身为花妖不惧水,便一个劲儿往江心走,不知不觉便进得深了些。

“喂,你踩我尾巴啦!”在那时,一个声音叫起来。

我吓一跳,左右看看无人,定了定神:“你是在跟我说话吗?”

“当然啦!”声音尖叫,“小妖怪,你踩到本王了!”

可是我并没有感觉到踩到什么东西,于是谨慎地往旁边挪了挪。

那个声音哭的更大声了。

“赔礼!道歉!没礼貌的小鬼!”


我犯难:“你……”

就在这时,一个浪头迎面打过来。我正忙着后退没站稳,重心一偏,就后仰入了江中。

虽然知道死不了,那一瞬间,眼前闪过最后的画面是碧空如洗澄澈江水。道心忽而通明,居然恍惚地理解了屈子为何自绝于沧浪之北。

下一瞬,周遭水柱冲天而起。

苍青色的巨蛇从我脚底的河沙中挣扎出来,现了本相,把我叼上岸。我外侧的袍子被江水湿透了,里衣被他的口水湿透了,简而言之就是浑身上下都湿透了,于是感到很不愉快。

这傻子还在一旁絮絮叨叨。小妖怪呀,我救了你,你是不是要以身相许呢?哎呀可是我喜欢姑娘,凡间的也可以,妖精也可以,主要漂亮就行。不过听说草木妖无性,变化多端,要不你先变化一个我看看……要是你太丑,我拒绝你,求你不要闹去我娘那里……

这些乱七八糟的话,谁给你讲的?我耐心地问。

小蛇理直气壮,没谁,我自己想的。

我点头,很好。

一面拎起它的尾巴,狠狠地踩下去。

小蛇嚎啕大哭。


后来谈起这回事,已是与北地熟识四五年之后。彼时我俩坐在涛声呼啸的临江亭上,三两句互揭黑历史,他装忘了,我便不提当年把龙错认成蛇,笑话完他,转过头去看花。

时值初夏,草木向荣。有很好的一丈红[1]开到亭角,深浅胭脂色不一,鲜妍却相似,衬着繁绿杨柳,教人错觉要永不凋谢。


休昭与公琰走后,我就改了原定计划,不再向北,折而南归。因心里有颇多疑惑不得解,总得找人一同分析,理出头绪才可心定。恰好北地擅长这个,我俩之间又是无话不谈的交情,于是一路奔波,赶在霜降前到了瞿塘峡白龙山临江亭。

北地果然在,正没骨头似的趴着,百无聊赖地剥核桃玩。他龙爪都变出来,铁黑嶙峋,狰狞地露在袖外,见我来了,嘻嘻一笑就要上来勾我腰带上的金线——被我眼疾身快躲开。

别闹。有事讲。我正色道。

他懒洋洋地往对面一指,示意我坐。

我便拂衣坐下,刚要讲话,他反手推过来满满一大盘灵气氤氲的核桃仁。

我看了一眼便知不是凡品,道,哪儿来的?

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送给我父王的。北地说,虾兵捎了点来。尝尝?延年益寿。

我听他这样说,便拈起一块来吃了。核桃仁带薄皮,入口清苦,细嚼才有香味。不过最开始的苦味,附舌苔如入骨髓,已经足以让我皱起眉。

北地骗我吃完,诡计得逞,还膨胀到火上浇油,一指亭外江水笑道,苦吧?喝水喝水。

我好不容易把那口核桃咽下去,眯起眼,把满满当当的盘子往虬龙那边一推。

吃。我和颜悦色道,吃完跟你说事。不吃不讲了。

哦……北地斜眼看着我,那你别讲了。

我正色道,来的路上我差点死了。

“……”北地跳起来就开始扒盘子。



虽然当时独自面对暴起雁妖的情景也算惊心动魄,但连我自己也没想到,讲完那日的经历不过用了多半个时辰。期间还夹杂着北地频繁的打岔……不过好歹是讲完了。

北地听完前半截居然反应平常,只颇感兴趣问,所以你当时到底为啥要去招惹灰袍啊……讲经啥的,初生牛犊不怕虎,果然还是因没吃过亏吧!

我辩解道,谁想的到啊……他一个鸟妖,讲起经来这么凶不合理啊。说好的翼族上下都崇道贬佛呢……

谁跟你说好了……北地笑叹。说你看,纵使家规严如都江虬龙,不照样有我这样游手好闲漏网之鱼。翼族那群鸟人,得天独厚,除奉凤凰为主更不拘泥于俗常……鬼知道他们到底都会什么玩意。

只是金卍印……这可奇了。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妖怪可以修习禅宗术法而不受侵伤的。想来你说的灰雁应出身大族,寻常旁支也学不到这个。

我默默听他讲,心念电转。


我是白蛟带大的,世家规矩一律不懂;北地是都江水域开江虬龙一脉,离家磨练,故此这方面比我清楚。彼时我回忆起公琰举手投足风华气度,暗自点头。

——即使雁妖决心杀我时,也未失态,周身有杀气无戾气,下手稳准狠,眼看着是不知处决了多少妖怪的稳重。

这样的家伙,来头怕是不低于琅玕子规。

北地不怀好意地凑过来,撞撞我,问,嘿,你感兴趣这些个?

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,北地又道,早说啊,我教你啊——先叫声卿卿来听。

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卍印之类的佛道传承,简直不想理他:我学这个干嘛……

——将来跟我回龙宫啊。他笑眯眯地道,全然看不出一丝认真的意思。

我叹口气。又发疯。

你还真别不信,我族里那些老东西,对正统出身可看得重呢……他在我身边坐下来,帮我整理鬓发,一面懒洋洋地说,哪天一纸家书叫我回老家结婚,到时候有你哭的。

我啐了声。朋友一生一起走,谁先脱单谁是狗。

随你——他哼哼,反正老子是龙。


我看他罕见大度模样,忽然来了兴趣……你们龙族,自己内部也分高低贵贱么?

北地翻个白眼,双手捏住我腮帮子一扭,强迫我转过去和他二目相对……我于是看清他在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。

疼。我喃喃道。

演。他骂,少装,我搁你这能下手没轻重?

话虽说着,他忙不迭松开,又叹气。

思远啊,我从前只道你聪明,你兄长没教你这些个,也能自己看透看穿绝大多数事情。

只是这人情世故,你也迟钝太过。

龙为妖仙,傍水而生,出世时亦要沾染红尘。凡间既有皇帝有乞儿,各自都被命运挟迫着身不由己……龙族内部,又怎可能全然随心所欲。


什么是龙?北地自问自答,龙族内部有水道之龙,行雨之龙,江河湖海之龙……凡此种种,位阶俱是不同的。

东南西北、四海敖家为尊,然后是青赤玄白黄五色龙次之,其后是螭龙虬龙等直系血脉,再次就是以蛟龙居多的混血。如今还存世的龙族,大多极其重视家族传承,族内是要有专人负责记史的,以保薪火相传。

便如我都江刘家……北地换了个口吻,严肃几分:本是北海龙族分支,后迁居巴蜀之水。四百多年前蒙汉丞相忠武侯教化之恩,心悦服焉,遂全族由敖改姓为蜀郡皇帝姓,镇守都江,不再为祸。

我从未听他说起过本家这段故事,不由追问道,一介凡人,如何教化妖族?

北地神色不太自然,咳一声。思远,贤弟,你也知道我多反感家族规矩……蚌师课上讲学——管他讲啥,我哪天不睡来着。

我已经习惯北地关键时候掉链子了。待说他两句,也懒得费精神。忽而想起皎然闲聊时与我说的修行在个人,便道,那教化龙族,可是大功德啊。那凡人承了你族机缘,怎么不得位列仙班的。也是走运。

谁知道呢?北地略笑,不过曾祖在世时,提起那位丞相还是很推崇的,常说,那样神仙的人,要么转世成神仙,要么转世成花,要么消散于天地间,就此不存……想来总是干净的去处。

又在胡扯了……我挑眉。凡人魂魄,如何能转世成草木?都这样儿,岂不是乱了套了。

这可难说。北地懒洋洋地道,地府的规矩,哪怕是那位大人自己也说不明白。


我顺着他的话想了下,问,是黄泉路上那位传闻中的掌汤女官么?

北地点头,却说,什么女官啊……就是个到我腰的贼丫头罢了。我年少时贪玩,偷偷随办事的曾祖下到黄泉去,曾与她缘谋一面。她一见我,便笑道,哪里来的小龙?这样不知死活,必然好吃。

我乐了,龙君可改了生死簿没有?

他看我一眼,颇无奈。好笑话,我手眼通天了?

生死簿只有孟婆骨能改。那位大人十指出露白骨,是为了涂划方便,可不是为了给人看。然而凡人看她手指可怖,喝汤时也都乖巧。千百年来,在她面前,有福缘有痴心选了受人间香火[2]这条路的……不过几个罢了。

北地说着,声音低下去。我听不太懂,觉他情绪不对,小心地碰了碰他的手。

他偏头冲我笑笑,是个复杂的意味。


我正心下莫名不安,又听他温声唤我……思远。

——妖仙寿命漫长,死后不下黄泉。三炷香后,魂归天地。我若有一日先你而去,必不来见你,不使你知道。你只当我活着便好。

我怔怔看着脚尖,道,好。我若先走一步,也如此罢了。

他摇摇头,苦笑,你还是来见我。

如何就……我话没说完,他拉住我的手。

他的手心滚烫。人也倾过来,下巴抵在我肩头,紧紧扣住我后脑,不让我看见他的表情。

你还是不明白。他长长地叹息。无论是人的心,妖的心……

眼睛被龙爪遮住,天黑下来。

——抑或,我的心。


我浑身僵硬,感受到北地身体的热度。

他的隐瞒,他的克制,他的痛苦……他平静表面下埋藏的我并不理解的背负。

换做任何一只妖,得知另一只妖的灵魂残破,没有爱的能力之后,大约都会知难而退。我理解这样,也情愿北地这样,所以将公琰的话毫无保留讲给他听。

然而北地不说什么。他拥抱我,替我辩解:你是不明白,不是不能爱。

“你只是不明白。”


——可我如何不明白。

我不是不知道他所说的事情。我只是没有办法。

他要是想杀我,我还可以杀了他。可他想爱我,说爱我,我一点办法都没有。

人有情,妖有劫,我有什么?公琰要杀我时问。我答不出来,我真的穷且窘迫,我什么也没有。

白蛟不是我的,否则他不会走。北地也不是我的,族内一纸家书他就要回老家结婚。


末了我想,我要活的很久很久。

我也只能活得很久很久,慢慢地去接受这件事情。




那日天晚,我同北地睡在一处。他又化作幼龙蹭进我怀里,许是他的模样勾起了我的想象,于是这夜做了奇怪的梦。


梦里有个黑裙翩跹,十指白骨的女孩子问小龙,喂,你好不好吃?

小龙一声怒吼——不好次!妖魔鬼怪快走开!本公子要长命百万岁!

女孩子吃吃笑。活那么久干嘛?孤独终老么?

我不!小龙高声喊道,不要孤独。

女孩子咬着白骨指节逗它,不要孤独?那末你就活得短些,比你身边的熟人先死,便不会孤独。

小龙又叫道,不要先死!

女孩子抽脚去踢他,红艳艳绣花鞋里装的也是骨:那你就要孤独。

——不要孤独!

—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,龙族真是多事。

……

我在一旁看着他们,默不作声。女孩子却突兀看到了我,笑着问,小杏花,你要什么?

我一愣,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。

我老老实实道,我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,所以我要千秋万岁地活着。总有一天会想明白。


梦里的陌生女童似乎还说了些什么,只不过我醒来都忘了。

旁边亦空空荡荡,幼龙已不在身侧。

我向月光照来的方向望去,果然见北地坐在亭顶,赤着脚,敞着衣襟,也不惧冷。他在同两只彬彬有礼的水鸟交谈,我认出来是生长于湖泊溪涧的翠鸟,江边少见。于是便知,分别的日子不久了。

月光如霜。我收回目光,下意识摊开手去掬,手心里空空荡荡的。


——既没有蛟骨珠,也没有卍字印,更没有一个两个花苞,也不会有人为我画像。

我什么都没有,却不觉得难过。

这就是……情窍未开么。


我怔怔地望着掌心,连泪也流不出来,只觉得心里发空,像盈满风。


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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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由百度百科白帝城名由来改编。

[2]联动旧文《人间香火》  大约可以看做平行时空吧。


作者有话说#瞻儿你珍惜现在的时光吧。以后你会怀念现在的(。)


16 Dec 2018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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